享虐与权力——对文艺作品暴力现象的透析(王敏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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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长短取决于两件事:1是肉体所体验过的事件的丰富程度;2是心灵对肉体体验的敏感程度。对丰富与敏感的偏执接近越呈现出享虐的倾向越能体会到打破禁忌以后所获得的权力快感。 ——写在文前 【摘要】人类对个人权力的追逐不曾停止,在原始社会我们靠追捕猎杀同类彰显个人的生存权力;在封建社会我们靠围观反叛者的受刑场面分享君主的特权或者忤逆君主的恩威;在现代社会我们靠享受虐待去建立心理防御机制,追逐权力、解放压力、宣泄暴力以维护个人权力。 在我们极富创造力的文明产品中越来越呈现出极欲摆脱压抑及束缚的享虐情绪。本文的目的是要通过对文艺作品的分析探讨享虐与权力之间的心理关系,探讨享虐心理作为人类本能的心理防御机制(defensemechanism)是权力挣扎日渐紧张的当代社会中产生的特殊心理现象。 【关键词】享虐 施虐 受虐 受虐倾向 权力 肉体虐待刑罚虐恋言语虐待 引 论 普遍的权力概念被解释为两层含义,1是指“政治上的强制力量”(一),2是指“职责范围内的支配力量”(二)埃利亚斯?卡内提的解释是:“权力的核心和极致是对转变的蔑视。 权力我行我素,只顾及自己,权力在这种形式上令人们侧目;权力是绝对的自由,……权力对人来说都是荣耀的高峰。……权力还有第2种行动……就是不让被抓住。”(三)无论是“强制”、“支配”或是“对转变的蔑视”、“我行我素”,权力的这些要素均表明权力首先是制度、法律国家机器和意识形态,其次是1种广泛意义上的控制力与支配力,也就是说既有以政府形式出现的权力,又有以亚政府或超政府形式出现的权力,从根本上说它是1种对资源的占有与控制。权力关系则相应的表现为征服与屈从。而这种关系的实现往往借助1定的暴力来实现,也就是涵盖1定的破坏倾向。 享虐按其虐待的含义分为对施虐行为的享受或是对受虐行为的享受,2者只要满足其1就能符合享虐心理的标准。心理学认为:“施虐与受虐的定义是1种施虐与受虐结合在1起的状态,在与别人的社会关系和性关系中,同时存在屈服和攻击的态度,伴随着热烈的破坏倾向。”(四)按照虐待作用于人的社会关系和性关系又可以将其分为刑罚、言语虐待及性虐待(虐恋)3种。其中刑罚与虐恋可以看作肉体暴力而言语虐待则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1种言语暴力。 因此,享虐就是1种将痛感与快感联系起来的活动。在享虐心理中,享受施虐的人表现为施虐倾向;享受受虐的人则表现出受虐倾向,单纯被虐的人则是1般意义上的受虐者。根据享虐心理中呈现出的屈服和攻击的态度,权力结构中表现出的屈从与征服的关系,我想勇敢地作出进1步的假设,即享虐心理在本质上是对权力的欲求或是由于权力的缺乏,享虐行为则是对权力关系的模拟与复制。因此,在刑罚中,权力表现为政治上的强制力量;在虐恋中,权力表现为性行为的操纵;在言语虐待中,权力表现为言语的支配力量,3者都是对人身资源的占有与控制,在形式上都表现出1定程度的暴力倾向。其中虐恋与言语虐待又是作为公开刑罚的变体存在于当代社会。以这个假设为前提,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当下文艺界表述方式日趋暴力化的原因,也就能更好地理解暴力进入日常生活所引起的享虐主义心理。对人身资源的占有与控制(权力)导致人们身体的苏醒,而在身体苏醒中又因对肉体的过分重视导致人们对灵魂的漠视,追求1种形而下的肉体刺激。 肉体的觉醒使人享受在动物的领地漂泊,而通过权力,社会将动物想像为谋杀和性事的代表。但是权力的滥用必定会导致社会责任感的缺失从而使我们的生活呈现出单纯迷恋暴力的状态。文艺界则会因为身体的觉醒而过分关注人的存在属性,忽略人的社会属性与文化属性,其结果就会导致文艺家以极端手段(暴力行为)表现出对肉欲的极大刺激甚至将其作为1种观念符号加以表达。伴随消费时代的到来,文艺家的生产与大众的消费就会形成循环,享虐主义心理自然会成为1种群体无意识的积淀,而对这种心理进行裸裎或探究的文艺作品也因其造成人类想像力突破性的非理性转变而有冲击主流文化之势。 以下我将从心理学的角度阐释这种文化现象,并就其对文艺界及日常生活的影响探讨由它而造成的文艺暴力该如何加以定位。 肉 体 虐 待 1 刑罚 应该比死亡1点点死得更多1点,那才叫好玩!是吧! ——赛利纳《与y先生的谈话》(转引自《恐怖的权力—论卑贱》第一九五页) 公开刑罚具有1种司法——政治功能。“它是重建1时受到伤害的君权的仪式。它用展现君权壮观时的情景来恢复君权。”(五)公开刑罚中的享虐行为主要通过刽子手(有时也包括群众)的施虐及刑犯的受虐行为表现。它把人的生命分割成“上千次的死亡”(六),在生命停止之前制造为深刻精致剧烈华丽的痛苦。这种刑场狂欢在国家形成之初极为普遍,在当今社会我们通过文艺作品重现当时的情景。 (1)文本举例 《檀香刑》中所呈现出的施虐主题是毋庸置疑的,它通过肉体所体验过痛苦的丰富程度表现出施虐的心理。 凤头部:通过主人公的自白展示小说的历史时空与矛盾纠葛。“眉娘浪语”中那酷似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场白:“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7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他是京城刑部大堂里的首席刽子手,是大清朝的第1快刀,砍人头的高手,是精通历代酷刑并且有所创造的专家。他在刑部当差十年,砍下的人头用他自己的话说,比高密县1年出产的西瓜还要多。”(七)莫言在故事开头就营造1种暴力的氛围,读者不免陷入1种对孙眉娘弑杀赵甲的好奇猜想中,同时赵甲杀人如麻的血腥场面也自然在读者脑海中翻滚。而作为儿媳的孙眉娘弑杀公爹的自叙除了揭示1种呼之欲出的仇恨之外本身更体现人伦掩饰下的暴力倾向即将赤裸登场。读者在1开始就无可救药的陷入到对屠杀场面的憧憬中,不觉表现出等待血腥场面的快乐饥渴。“赵甲狂言”章塑造的是4十年以杀人为乐,视凌迟为艺术的刽子手中的“状元”形象。“小甲傻话”章则不无讽刺的以虎须见本相暗喻人性中兽性的1面。刽子手赵甲的本相是只黑豹,狗肉西施孙眉娘的本相是赤白大蛇,而县令钱丁的本相原是白虎1只。赵小甲的傻话无疑揭示出书中的真理:在屠杀中,人性的价值被抹去剩下的只是兽性的掠杀与残食,而观看的人则在兽性的捕食表演中获得观赏的乐趣与兴奋。这种兴奋因为赵甲的名言达到高潮:“杀猪下3滥,杀人上9流。”(八) 猪肚部:在风头部与豹尾部眉娘、赵甲、小甲、钱丁和孙丙自说自话仿佛不同声部的提琴独奏,渲染出屠杀的氛围。猪肚部则是以叙述者全方位的叙述似连绵不断的钢琴旋律将不同声部的独奏混成整体,构成1部融温柔、悲怆、残酷、滑稽于1炉的交响乐。加以猫腔小调的配乐,优雅又民俗地演奏虐杀的乐章。通过复调的叙述每1乐部都呈现出血腥的场景共同服务于施虐的主题。“斗须”章:孙丙于斗须中败给钱丁,竟活生生薅去自己的胡须;“比脚”章:生有天足的眉娘羡慕小脚女人的美丽,竟希望削去足尖变成小脚;“悲歌”章:孙丙亲见妻子儿女被德国人杀害;“金枪”章:钱雄飞金枪杀袁世凯未遂反被生擒;“夹缝”章:钱丁在前途女色中左右为难欲上吊自尽,钱夫人窥破钱丁奸情鞭打孙眉娘;“破城”章:德军与钱丁为擒孙丙炮轰高密血洗壁垒;“践约”章:赵甲杀6君子1刀断命。而整部的高潮是“杰作”章: 莫言用整整2十页钜细靡遗地展示孙丙5百刀凌迟钱雄飞的嗜血场面。屠杀成为艺术,凌迟成为表演,群众成为观众,刽子手反成主角。“当赵甲用刀尖扎着钱肉转圈示众时,他感到自己是绝对的中心,而他的刀尖和刀尖上的钱肉是中心里的中心。”(九)小说在凌迟场面的展示中将享虐心理毕览无遗:“你如果活干的不好,愤怒的看客会把你活活咬死,……在演出的过程中,罪犯过分的叫喊自然不好,但1声不吭也不好。好是适度地、节奏分明的哀号,既能刺激看客的虚伪的同情心又能满足看客邪恶的审美心”(一零)。在观刑中“所有的人都是两面兽,1面是仁义道德、3纲5常;1面是男盗女娼、嗜血纵欲。”(一一)书中反复强调凌迟大刑中,犯人必须在后1刻毙命,赵甲也感到:“如果让钱在中途死去,那刑部大堂的刽子手就真的变成了下9流的屠夫。”(一二)2十页里,赵甲3刀阉割钱雄飞和两刀生剜其张开双眼的场景写得惊心动魄,不仅使围观者抽气声此起彼伏也让读书人惊恐不已。惊恐的背后不仅是目睹钱雄飞痛苦表情和残破肢体引发的生理疼痛更多的仍是对赵甲施虐心理的紧张情绪。无论是书中围观的群众还是读故事的观众都自觉不自觉地加入施虐的行列:书中围观者并未因为钱雄飞的痛苦而群起哀求减刑,书外的读者也并未因为描写的血腥而停止阅读反而在过度惊吓后更引发阅读的兴趣,在心里不自觉将凌迟场面反复咀嚼。惊恐的背后呈现的是享受屠杀盛宴的共同心理。整个“猪肚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书中人物迫害肉体的心理与行为使得“豹尾部”点明题意的檀香大刑得以顺理成章地实施。 所谓“檀香刑”乃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削尖后从人的谷道(肛门)钉进去再从脖子后面钻出,然后将人绑在树上。受刑人每日服用参汤确保生命不会立即消失。故事的结尾赵甲按袁世凯的意思对因杀德国人而受刑的亲家孙丙施行檀香刑活活折磨了4天。赵小甲辅助其父对岳丈行刑过程中的疯言傻语极大地消解故事的悲剧成分从而通过其对残杀的游戏心理进1步揭示出书中的施虐主题。 书中始终贯穿不绝于耳的猫腔戏调更是给书中受刑的场面平添演戏的色彩。以看戏的心态观赏剥皮削肉的血腥场景不是施虐还是什么心理? 早于《檀香刑》8十7年写成的小说《纹身刑》(又译为《在流放地》)不仅是卡夫卡的代表作品,也是刑罚题材中的经典之作。相较《檀香刑》而言《纹身刑》的内容极为简单,但故事所反映的主题深度却与前者不分轩轾。小说以旅行家作为叙述者,通过他对在流放地的见闻极其平淡地叙述了1个关于受虐者的故事,没有莫言故事中的浓艳色彩,也没有声势浩大的历史背景更缺少民俗趣味浓厚的地方乐腔。但是在主人公心理的刻画上倒是同样的重彩着墨、小心铺垫。故事中的主人公是1名崇尚刑罚的军官,小说围绕着他神采飞扬地为旅行家讲解演示刑罚机器展开。这部机器分为3部分,“底下的部分叫做‘床’,高的部分叫做‘设计师’。在中间能上能下的这个部分叫做‘耙子’。”(一三)军官极为兴奋地为旅行家解释刑罚的过程:“当犯人躺在‘床’上时,‘床’开始震动的时候,‘耙子’向他的身体降落下来。它是自动调节的,所以针尖刚刚能触到他的皮肤,1经接触后,钢带就立刻硬起来,……‘耙子’操作时看起来都是1样的。它颤动时,针尖刺破了随着床而震动的身体上的皮肤。为了便于观察处决的身体过程,‘耙子’是用玻璃做的。……”(一四)“‘耙子’开始写字了,等它在人的背上刻下了草稿以后,那层粗棉花就转动,慢慢地把人的身体翻过来,好让‘耙子’有新的地方刻字。这时写了字的那1部分鲜肉就裹在粗棉花里,粗棉花专门用来止血,使得‘耙子’可以把刺上的字再加深……就这样,整整十2个小时,字刻的越来越深。”(一五)后“‘耙子’几乎已经把他刺穿了,他给扔在坑里……判决算是执行了。”(一六)纹身刑就是用针尖将人的身体慢慢戮穿导致死亡,犯人身上所刻的字是他所违反的戒律。故事中的犯人因为不尊重上级被处以纹身刑罚。然而故事的走向却因为军官心理的变化而改变:年轻的军官在苦求旅行家帮助他反抗现任司令(原因仅因为其反对刑罚制度)未果后突然放弃了对犯人行刑。秉持着“对犯罪毋需加以怀疑”(一七)的指导原则,军官深情地回忆了前任司令在世时行刑的气势:“早1天,这儿就满坑谷都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千百个观众——他们1直站在那边山冈上,全部踮起了脚……”(一八)“我是多么心醉神迷地观察受刑的人脸上的变化呀,我们的脸颊又是如何地沐浴在终于出现但又马上消逝的正义的光辉之中啊!”(一九)在这里,我们似乎又得以窥见刽子手赵甲的心情。在《檀香刑》中莫言将赵甲凌迟钱雄飞的场景写入“杰作”1章,而在《纹身刑》中,卡夫卡也通过军官之口称纹身刑为“杰作”,“1个毕生的杰作”。(二零)故事的高潮也是尾声,终没有征得“同盟者”的军官脱光衣服,以身殉刑。小说中无论是旅行家还是犯人或是小兵均没有加以阻拦,旅行家的心态是异地而处他也会作同样的选择,追随“信仰”而去。而犯人则带着报复的心态迫不及待地希望军官死去,小兵更是带着看戏的心态目睹军官的死亡。军官终没有享受到精致的刑罚,他那十2小时扎人致死的刑罚过程因为机器的破旧浓缩在顷刻之间。在这里,我们再1次与刑罚场景重逢,仍然有犯人和围观者。然而这里所张显的围观者的冷漠与游戏心态却比《檀香刑》中高密县的群众更让人心寒。主人公主动自戕的行径也区别于《檀香刑》里施虐为主的中心而表现出受虐的意识。《纹身刑》以1种心灵对肉体体验的敏感程度(军官的以身殉刑以及旅行家对军官行为的理解及认可)表现出受虐的心理倾向。 文明进化在给人打上进步烙印的同时似乎也极大地刺激了人类对动物生存的原始渴望,对个人权力的无限追逐以1种变态的方式呈现,所以文学也只能在1种变态的精神领域里进行存在的追问。 王小波、余华、陈希我等等1批先锋文学创作者在自己的作品中反复描写刑罚或者刑罚变体的暴力场景,渲染社会权力压抑下以极端的行为追求个人权力的享虐现象。《青铜时代》中的《寻找无双》和《红拂夜奔》有着极其壮观的刑罚描绘。那极度详尽的车裂之刑及刽子手发明的砍头机用刑的情景让我们再1次感叹老祖宗发明刑具的残忍用心。杀鱼玄机时观看的人人山人海,长安城人“恨不得看她死1百回”。(二一)无数的目光饥渴难捺“个个金光闪闪,整合起来如1泡大粪上的无数绿豆苍蝇1样。”(二二)所有人都对红拂死的细节感到兴奋。“他们将用绞车把她慢慢吊起来,让她死得既缓慢,又痛苦。”(二三)“据说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他把京城所有的刽子手都找了来,给红拂设计了1种死法,就是1直在死,但是老也死不完全。”(二四)《黄金时代》中,王小波将生活看作像骟牛1样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在《3十而立》中,生活成为西藏的1种酷刑:把人用湿牛皮裹起来,放在阳光下曝晒。《似水流年》里布鲁诺、贞德遭虐杀火刑的文字更是用近乎残忍的理性宣布人生就是1个残酷的衰老之刑。 《二零一五》中王2和蓝毛衣在海滨广场的刑场受鞭刑同样人山人海,电视向全世界转播。王小波借助文字又1次复活了古老的刑罚场面。《万寿寺》中,更是以相当的篇幅多处写到了砍头的场景及过程,见者心惊。3处砍头都是手起刀落,身首异处。砍下的头不仅微笑致谢表情丰富虽被砍头者(红线)像升旗1样升起仍极为享受,甚至爱上了砍它者——红线,示意她吻它。 红线也经常去看人头,在它腐烂时常去吻它。想像奇诡笔法怪异,刑罚超越了现实却又在讽喻虽生犹死的生存境遇。刑场上的狂欢虽自《阿q正传》中万人争睹阿q正法场面始就开启了现代文学的同类题材,然而对死亡、血腥、暴力表现出好奇、陶醉、赏玩的嗜死情结却是从8十年代开始。且又以余华、莫言、王小波执其牛耳表现出惊人的相似。余华在《1986》中以强大的阅读心理冲击震憾地描绘在“文革”中失踪的历史老师,“文革”后以疯子的面目回到平静的小镇,在街头把古代惨绝人寰的刑罚11展示,既是施刑者又是受刑者。通过残酷的自戕和由此展示的围观的看客心理,余华不无残忍地告诉我们享虐深入人心。那让人心惊肉跳的自虐描写:他将钢锯放在鼻子下面,“锯齿对准鼻子……钢锯开始锯进去,鲜血开始渗出来。 于是黑乎乎的嘴唇开始红润了。不1会钢锯锯在了鼻骨上,发出沙沙的轻微摩擦声。于是他不像刚才那样喊叫,而是微微地摇头晃脑,嘴里相应地发出沙沙的声音。那钢锯锯着鼻骨时的样子,让人感到他此刻还怡然自乐地吹着口琴……接着伸出长得出奇也已经染红的指甲。去抠嵌入在锯齿里的骨屑,那骨屑已被鲜血浸透……再用手去摇摇鼻子,于是那鼻子秋千般在脸上荡了起来。”(二五)看不见人性的限度。余华完成了1种转变,刑罚已内化成为了人的本能,以致在公开刑罚消灭的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潜在地具有了施虐的倾向。自虐、施虐、受虐、享虐的心理渗透在我们的思维与话语中。人类阴暗的内心得以解放:《古典爱情》里的吃人场面,《现实1种》中的家庭杀戮。当我们看到那个叫皮皮的孩子不断地去卡堂弟的喉咙又不断松开,1次次地重复那爆破似的哭声,而感到莫名喜悦及异常激动时,我们也似乎窥视到自己内心的暴力因子,因为回忆到幼时相似的情景,施虐的血液几乎胀破我们的血管。《许3观卖血记》与《活着》又进1步续其余昉,以1种超乎常理的忍耐折磨主人公的精神,表现出对苦难永无止境的宽容和自得其乐。围绕死亡叙事的种种悖谬层面,当代作家从不同角度突显如出1辙的刑罚意识,表达着人生就是刑场的共同主题。而小说对刑罚意识、死亡、血腥、暴力的极度迷恋则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处境,肉体刑罚的背后无疑指涉着精神暴力及对这种暴力近乎变态的享受与着迷。我们的灵魂陷入不可遏制的享虐癫狂里。(2)心理成因及本质 享虐与命令:我们从小就习惯于接受命令,我们的教育有1大部分由所谓的教育构成,而我们成人生活的每时每刻似乎也混杂着命令。“命令古老的有效形式是逃跑,它由1种更强大的动物强加给另1种动物。”(二六)“逃跑的命令是命令之源,它原始的形式发生在两种不同的动物之间,其中1种动物威胁着另1种。这两种动物之间有着巨大的权力差别。”(二七) 古老的命令显然是死刑判决。其中不免充斥恐惧及威胁,维护及执行真正的死刑判决使我们永远地害怕命令。而这种恐惧及威胁成为1种致命的“蛰刺”附着于服从命令的人体内。我们毫无条件的服从命令出于对强权的本能恐惧,在施刑的过程中表现出热衷与执着则是因为只有主动参与了施虐才能将对命令的恐惧转施到受刑人身上。受刑的人则会为每1次行刑的命令而恐惧焦灼。1个人由于体内充满“蛰刺”,以至于不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只对“蛰刺”表现出兴趣。小说中所有的行刑者全是1个心态,只对命令和刑罚本身表示关注,受刑人的表情与肉体全成为虚化之物,包括文革时期无论是吃人还是将人批斗致死的暴行恐怕也都来自对“蛰刺”极欲摆脱所呈现的施虐兴奋。既然命令会产生“蛰刺”让心灵扭曲,作为命令制造者的统治者对命令的恐惧就极为集中,所以他会想方设法摆脱内心隐藏的“蛰刺”,同时防止承受命令人的报复而越发残狠起来,终表现为自大狂及迫害狂。在刑罚场景中,如果说刽子手是作为君权命令的个人承担者,围观者则是命令的群体承担者,2者是不同的。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威胁永远不被遗忘,“刽子手和每个屈从于命令的人1样处于死亡的威胁之下,但是他通过亲手杀戮而摆脱威胁。他将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马上传递出去,这样也就将凌驾在自己头上的高指令给先执行了。”(二八)刽子手被人以死相威胁。目的是为了让他杀戮,他屠杀他人从而使自己免受杀身之祸,他在别人身上唤起恐惧自己却没有这种恐惧之情。他屠杀的速度越快内心关于恐惧的“蛰刺”转移得越快,但是倘若1个以行刑为艺术的刽子手(如赵甲、红线),他本身已经在享受“蛰刺”的过程,就会表现出比1般行刑人更热烈的施虐倾向,更甚者会希望自己的后辈也继承这1艺术以完成“蛰刺”的完全转移。这是刽子手施虐心态的成因。 享虐与牺牲:相对于个人,群众是命令的集体承受者。埃利亚斯?卡内提是这样解释的:“1头狮子追逐1群羚羊,羚羊被它吓得1起逃跑,而1旦狮子逮住其中1只羚羊,它就会停止追捕,这只羚羊就是它的牺牲品……这只牺牲的羚羊给其他的伙伴们带来安宁。1旦那些羚羊发觉狮子得到了它要的东西,恐惧顿时烟消云散,它们从群体逃跑转而恢复到了通常的群居状态。”(二九)所以在刑罚中围观的群众之所以享受观刑的场面无疑是源自相对安全的心态。他们也参与了将内心“蛰刺”转移给受刑人的行为之中。受刑人承受所有的“蛰刺”,他的恐惧体现在对命令的等待之中。受刑人在1定程度上成为“蛰刺”的牺牲品。而倘若牺牲品开始享受等待命令的过程,不再表现出对命令的恐惧开始享受自己的从容带给行刑人的惊慌,并且让掌有制控权的人因为没有达到预期的折磨效果而加大刑罚力度或惊慌失措从而使牺牲品产生凌驾于施虐者之上的快感时,牺牲品就由受虐者转变为具有受虐倾向的人,也就成为我们通常所讲的殉难者。这也是当权者极为害怕的后果。1旦牺牲品成为殉难者,民众中就会播下仇恨的种子,而对于当权者而言,他不得不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怀疑,因为他是命令的发布者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保有对他命令反冲的秘密。他为了维护命令而日益凶残。没有在受刑人身上转移“蛰刺”(因为当受刑人成为殉难者后,“蛰刺”不但没有完成转移反而遭到殉难者的精神阻挠反弹回来更益深重)的群众必会终因等待的恐惧积累对当权者仇恨的因子。当这种仇恨突如其来的爆发也就是我们所言及暴政必亡的原因。 为什么我们会服从命令并且因为恐惧而极欲转移“蛰刺”表现出享虐的心理?当权者的命令之所以会让我们服从并恐惧是因为他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他占有我们的生命资源是极权的表现。正如狮子之所以猎杀羚羊是因为它有猎杀的能力,这种能力转化到出现国家的人类社会中自然表现出1种权力来。即猎杀能力→武力→权力。 享虐心理中施虐及受虐的表现正是对权力中征服及屈从关系的模拟,而肉体暴力的背后总会表现出对征服精神而产生的权力优越感。 所以我们的文学作品中能呈现出的不外乎两种享虐场景:或者是用公开的酷刑和公开处决的仪式来捕捉肉体;或者以人们的灵魂作为教化的对象放置在“政治肉体”(三零)中。这里的灵魂并非1种幻觉或1种意识形态效应而是某种现实的存在,是1种权力运作的结果。它不仅体现出这种权力的运作——刑罚,而且还体现出知识的指涉——教化。“这个灵魂是肉体的监狱”。(三一)当代文学作品中的施虐者与受虐者就是这样的灵魂,施虐者被驯化成杀人的机器,他们共同依附于刑罚制度,他们的存在价值只有借助杀人表演才得以显现。而受虐者身上所体现的是被驯化灵魂的权力。更广义地说,“这种权力的对象是被监视、训练、矫正的人,疯人,家庭和学校中的儿童,被隔离的人以及被机器所束缚,工余时间也受监视的人。”(三二)这也就是为什么刑罚消失以后,家庭之中父与子,夫与妻,社会中上司与下属,医生与病人存在施虐与受虐关系的原因。因为,君权社会虽然消失,刑罚也被监狱制度取代,但是只要人与人之间存在权力关系,依附于权力的享虐心理就不会消失。 显然,惩罚(夺人性命)不可能将已发生的过错收回,那么严刑的意义就不在于剥夺生命而在于通过拖延死亡的过程制造痛苦让犯人悔不当初或痛不欲生来以儆效尤达到杀1儆百的目的以使围观者(群众)意识到君主的无上权力。所以公开刑罚并非伸张正义,因为覆水难收。公开极刑是为了极大彰显权力,如此就可以理解施虐与受虐倾向所呈现出的享虐主义心理。如果以正义为刑罚的尺度,享虐心理必然与正义有违,体现出麻木不仁、冷血残酷的非正义因素,表现出令人费解及反常的心理特点。但倘若以维护君权作为刑罚的根源,享虐心态就很容易理解:它成为权力报复的1种组成部分,由于参与了这种权力报复而获得1种分享君主权力的假想。而对生命的刑罚表现出的对生命价值的摧毁与践踏又使民众感到参与了君主的特权。在行刑过程中民众与君主是平等地观看受刑人的惨状。随着社会分工国家制度的完善、监狱制度的出台,人道主义口号的不绝于耳,君权社会的瓦解,公开刑罚被取消,君主权力被平等分给民众。这代表人类对个人权力的追逐不会因为文明的进化而有所收敛反而会因为文明的束缚而使这种权力欲望以1种隐晦而扭曲的方式呈现。人类在统1世界至高无上独裁的权力美梦被打碎了,所以开始退而求其次。君权的平等分散使得人类开始在有限领域中追求成为主宰者的可能。伦理关系中的家庭暴力、两性中的虐恋关系、文艺领域中的暴力倾向、日常交往的言语虐待全是个人权力欲望在过度压抑下所呈现的变态反映。 文明成就了人类也阉割了个人的权力。整个人类文明史中,从古至今1直都有1套强大的压抑个人权欲的机制,尤以中国为甚。古代是通过阉割(男)、裹脚女)、酷刑的震慑力,现代则是通过政治批判(附带身体折磨)和“道德谴责”约束压制与审判对个人权力的追逐者。 它在成就社会理性的同时也促成每个人内心非理性情感的极度饥渴与膨胀,助长了人类阴暗品性的发展。个人权力的严重缺失造成当代社会人类精神处境的享虐倾向。上个世纪6十至7十年代,这种享虐心理作为群众的无意识进行过1次难以扼制的爆发,恐怕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忘记,我们的社会曾1度是1个广大的,好像永远不会收场的刑场。有人当狼,有人当羊,血腥暴力因抹上红色革命色彩而神圣化,在它的疯狂肆虐中,人、人生、生命被彻底遗弃,人遭凌辱杀戮的命运被突显。“大屠杀是1种价值,因为它在无法估量的痛苦中引入了无法估量的认知,其中蕴涵着无法估量的道德资源。”(三三)中国历史上的酷刑文祸就是证明。 恐怕是这样吧!2 虐恋 “虐恋是权力关系的性感化理论。相互自愿的虐恋关系的1个要素是权力结构中的统治屈从关系,……统治屈从方式包括使对方或使自己陷入奴隶状态,受侮辱,被残酷的对待,受到精神上的虐待等等。”(三四) “它是1种将快感与痛感联系在1起的性活动,或者说是1种通过痛感获得快感的性活动。……所谓痛感有两个内涵,其1是肉体痛苦(如鞭打导致的痛感);其2是精神的痛苦(如统治与服从关系中的羞辱所导致的痛苦感觉)。如果对他人施加痛苦可以导致自身的性唤起,那就属于施虐倾向范畴(sadism笔者注);如果接受痛苦可以导致自身的性唤起,那就属于受虐倾向范畴(masochism笔者注)……常见的形式是鞭打与捆绑。”(三五)它是对性资源的1种占有。 (1)文本举例 长久以来中国的文学作品在虐恋领域中呈现出1片空白,相对于西方的文学作品而言表现出对身体隐私的极大羞耻。然而随着暴力美学在文艺领域中的畅行无阻,虐恋不再成为禁忌反成为暴力宣泄的另1种新的途径。作家群体中尤以陈希我、王小波、卫慧、棉棉、贾平凹、王安忆等人为表现此类题材的个中翘楚。他们似乎开辟了灵魂面对文学的新方式(起码在中国是这样)。在那种方式下,生理的同时又是心理的“隐私”痛苦与性欲不期而遇。 《东宫·西宫》,王小波惟1的电影剧本标志其虐恋描写技巧的成熟。没有对政治权力的明显戏谑也没有对虐恋细节的恶意揶揄,就那么不动声色细致分明地展开了:阿兰因为警察小史的强壮与那1身制服唤起童年记忆的某种幻象,他几乎是主动被抓。于是那1个夜晚在公园的派出所里,阿兰的叙述在剧本的精巧结构中开始,其中不断穿插阿兰的童年印象:油腻的积木,挂钟沉重的声音,缝纫机的声响,穿插阿兰每1次隐秘而屈辱的情爱与性。剧本中阿兰作为男性所具有的同性恋倾向似乎已被忽略,他整个人所呈现出的女性气质在虐恋中的屈从地位升华成为主题。“我马上就感到自己是属于他的了。我像狗1样跟着他。他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他对我做的事,我都喜欢。……我觉得在他身边总能有我呆的地方,不管多么小只要能容身,我就满足了。我可以钻到任何窄小的地方,壁柜里、箱子里。我可以蜷成1团,甚至可以折叠起来,随身携带。”(三六)在这里,在那个漫长的审讯里,通过阿兰细腻的自白,呈现出1个被分析和透视的心理焦点,1种自愿供羞辱,供摧残的角色心理。警察小史羞怒交加的辱骂:“除了操人挨操,你丫脑子里还有点什么?”(三七)阿兰在羞辱中极力地辩解:“生活里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个主题,这是无法改变的。”(三八)阿兰身上被施虐造成的累累伤疤以及他在辗转中反复叙述的酷吏与女囚的故事既展现与异性恋相重合的内容——渴望被爱,温柔的奉献与全心的等待付出;又有同性恋由于不被社会接受而无从找回身份认同途径的绝望,以及在绝望中的反复挣扎与选择——成为受虐1方以求被认同。在想象中将受虐转化为美的执著。酷吏与女囚、小史与阿兰之间那种暧昧不明欲迎还拒的性关系在阿兰平静而简单的叙述中被强化了。阿兰双性的倾向,那女性的气质与男性的躯壳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似乎已经被抽象成为1个简单的文化符号单纯地表现1种受虐的情结。故事的后阿兰从回忆中惊醒对小史告白:“我爱你……我的毛病就是我爱你。你再打我吧……”(三九)酷吏与女囚的意象反复纠缠,绿色的爱,纯粹的恐怖。爱从恐惧中生化出来,就如绿草中的骸骨1样雪白。这种幽深的翠绿的情欲通过传奇而又神秘的叙述演绎小史莫可奈何的内心独白:“其实……我总是那个衙役、那个刽子手,而她总是个女贼。”(四零)女贼容貌的残败以及阿兰从警察局中走出时脸上徒留的残妆,在小施被终引诱、潜在的施虐倾向被唤起的故事逆转中,加深了剧本对人性的疑问:都在质疑人作为文化群体的性别意义,人本身的意义:也许你想过要占有什么,占有自己的美丽,占有别人……但这都是幻觉。人生在世,除了等待被占有,你还能等待什么呢。阿兰不在乎自己的美,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别。他说:“从内心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甚至不仅如此。……他也可以很美丽。因为美丽不仅是女性所专有。”(四一)我们再1次体会了人物的自我,1个视性为罪恶渊薮的时代扭曲了的少年人的心态——对自己的发育充满恐惧,总是感到忧伤与羞辱,总是以受虐的角色完成自己的性成熟。可能是对于人物心理的极度关注,也可能是因为对个人权欲的充分探究,虐恋似乎已是王小波作品中挥之不去的主题。《未来世界里的日记》:王2与前妻相爱很深,他们在王2劳教的碱场里开始恋爱,她是管教,他是犯人,她爱他的方式是对其进行爱的训练与奴役。爱成为可操作性的1门技艺,性则是直接对生殖器发号施令从精神到肉体强奸的口令。她爱他的方式总带有权力在握的优越感以至于她本身已成为权力的象征。王2生活中还有1个叫“老左”的女人,此人以自杀相胁迫,使得2人的做爱体现出义务性,成为被迫的任务。王2在感触到肉体受虐的同时还得满足这个女人对性权利的单纯渴求。 《黄金时代》中王2和陈清扬出斗争差1章:在庄严肃穆,群情激愤地批斗坏分子的表相背后呈现的是场面无比宏大的虐恋游戏。虐恋要求充满游戏娱乐性的特征似乎在这个故事中表露无遗。本来是1场政治活动的神圣批斗场面反而成了和谐的施虐与受虐游戏。不仅陈清扬在被批斗时感到情欲勃发,她还看见批斗者(施虐者)也因为目睹她受辱屈从的场景有了性唤起。 《二零一五》中:艺术家们在习艺所里被测智商亦遭电刑考验熬刑能力,女执刑者与受刑人打情骂俏,“我舅舅”甚至在受刑时全然不觉痛苦反而获得了淋漓的性快感。《革命时期的爱情》中:x海鹰的性意识欲望充斥着革命意识形态。认为1切性行为都是强奸。男女之间充满仇恨,性交与鬼子严刑拷打紧密纠结。“打罢!强奸罢!杀罢!我绝不投降!”(四二)她在性中寻找革命、战争与青春。她穿着象征权威的旧军装对王2颐指气使,以致王2在幻象中1次次强奸她。游戏化、仪式化、恋物(军装)癖充满我们的视觉感官,通过异教徒与圣女芭芭拉,日本鬼子与中国少女的幻想体现出x海鹰热烈的受虐情结。《未来世界》中:写作公司的写手们脱下衣服被藤条抽打臀部的场景是对经典虐恋(捆绑与鞭打)场景的戏仿。而女警察脚下那双鹿皮的高跟鞋,黑色的制服权且充当了虐恋的道具,象征令人恐怖的权力。“我”虽在第1次的鞭笞中感到羞辱,但为了苟且活着仍接受了每月鞭笞的帮助教育,终投入到与执鞭人挑逗与调情的虐恋游戏中沦为受虐的1方。王小波的作品似乎以享虐为同盟,在种种惊世骇俗的赤裸间弥散出异样的痛楚与优雅,将种种权力的角斗表现成荒唐滑稽的施虐与受虐的游戏,其中施虐者又以女性居多:女团支书(《革命时期的爱情》)、女医生(《我的阴阳两界》)、女老师(《白银时代》)、女警察(《未来世界》、《二零一五》)。小说中几乎涉及现实生活中典型权力关系场景中存在虐恋关系的1切可能:警察与犯人、老师与学生、医生与病人、提审者与受审者…… 倘若王小波的小说中享虐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是可以触摸的社会真实,那么陈希我作品中虐恋的主题显然更深刻地依附生存权力的背后表现出对生存境遇变态的关注。《放逐,放逐》(四三)中那让人为之屏息的结尾,1对通过虐恋建立感情的1老1少,1男1女,女子把碎玻璃扎进老头的心脏,老头居然因为爱她引导其逃亡,并当着追来人的面将玻璃尖刃刺入心脏喊道:我自杀。《绑住我吧》(四四),光是标题就耸动地揭示了虐恋的经典场景。《我们的苟且》(四五)中,1对小恋人为了能够有实质性交媾千方百计让女方的未婚夫为其破身。即便天生对疼痛有着超人的敏感也要执著于破身的疼痛。因为这种疼痛代表爱?所以主动受虐是对爱及仁慈的渴求。因为下意识里她认为只有屈从于疼痛和羞辱才能得到爱。是不是人在绝望时只能靠虐待与受虐获得生存的理由?陈希我的作品中的虐恋主题不再像王小波1样呈现出对政治权力的挑衅而以性分散权力的集中,将我们的注意转向我们存在的基本问题。从外部世界的转化转向我们精神世界的变化。通过虐恋表现出我们肉身的沉重及精神的残疾。《我疼》(四六)中那个总感到身体疼痛害怕性交的女孩主动哀求男性带给她这种痛苦。还是因为爱吗?我们的尊严陷入1种失语的境地。在这里肉体上的虐待终转化为精神上的矮化表现出单纯渴望精神痛苦的倾向:即性中统治与服从关系的羞辱带来的痛苦感觉。“我疼”,但是我别无选择,终无可救药地享受并且喜欢。 文明对身体写实打上的烙印让先锋作家不堪负荷,先后解禁投入身体写实以虐恋宣泄文明束缚之下压力的文艺家们表现出对身体快感极度地享受与诚实。这种回归本能的美学追求虽无法负荷思想启蒙、政治宣传之功用,但它所宣扬的对个人欲望权力的追求仍是对中国文学缺失的弥补。毕竟在中国文学的漫长发展过程中,在儒家正统文学统摄的范围内,只有0星地以娱乐、开心(神魔、志怪)为主旨的作品偏居1隅,偶有涉及风月的也被称作淫词浪语为避诲淫诲盗之嫌而被赶尽杀绝。在君权统治消失后,人与人之间的水平关系被日益突显提升到权力的中枢地带。人在性领域中妄图成为主宰的渴望日益明确,也无怪乎中外文艺作品以虐恋为主题的作品不胜枚举。我们甚至可以列出长长的作品清单,其中不乏大家熟悉的大师。 经典的虐恋作品:中国可以从对纣王及隋炀帝的记传中找到源头。纣王昏淫无道,好酒色,喜淫乐,以酒为池,悬肉为林,淫乱暴虐无以复加;隋炀王则征集“殿脚女”(拉纤的少女供隋炀帝淫乐)造“任意车”(在车中任意虐杀摧残被缚住手脚的少女)。西方则以萨德和马索克作为经典之。萨德的所有作品无不充斥施虐的主题。《美德的磨难》、《情海深孽》、《荒谬秩序的反叛者》、《卧室的哲学》等无1例外;马索克的作品却以受虐心理的描写享誉文坛:《穿貂皮衣的维纳斯》为其代表之作。萨德的故事表现的是犯罪与性、施虐的倾向,是真正的残忍,而马索克作品中则表现出自我贬抑与难以满足的欲望,他的受虐倾向多表现为幻想中和游戏性的暴力。 斯文宾的性鞭笞诗也是后世作品模拟的范本,鞭笞也因此成为虐恋中的固定意象。卢梭《忏悔录》中忏悔自己变态的性意识——渴望朗拜尔西埃小姐鞭打屁股,鼓励其抽打他。“我发现在受处罚的痛楚下以至在羞辱之中掺杂着1种异样的快感,……无疑有1种早熟的性本能。”(四七) 现代社会是将波林·瑞芝的《o的故事》(同类影片《上海异人娼馆》)视为经典:o的全部经历表现出对人的主体性的彻底放弃对对象权力的完全臣服。 除此之外,还有让?热内的《我们的花儿夫人》、《玫瑰奇迹》、《阳台》等作品。其中《我们的花儿夫人》中那对受虐心理的经典宣言:“避免恐怖之恐怖的惟1途径就是降服于它”,风靡1时;巴塔利《眼睛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将教士的眼睛挖出放入下身之中同样给人以血腥的震撼;班尼迪克特的《6月4日》,杰克伯森的《玛丽格拉伯》,女作家宁的《戒指》等等也不乏经典叙述。 影视作品中的虐恋因为多与色情相关,在当代社会的盛行自是不在话下。纵观日本av电影的发展史便可见1斑。影视作品中的虐恋经典如《索多玛一二零天》、《谎言》(韩)、《上海异人娼馆》、《捆着我绑着我》(法)、《苦月亮》、《东宫?西宫》(中)、《败类》(韩)、《漂流欲室》(韩)、《9周半》(美)等等,也是举不胜举。几乎每年影视界都会出现1部表现虐恋的作品,似有日渐盛行之势。 为什么我们对虐恋会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和放弃不下的热衷?难道真如弗洛伊德在《超越唯乐原则》中写得那样:“不能飞行达之,则应跛行至之,圣书早已言明:跛行并非罪孽”? (2)心理成因及本质 虐恋恐怕是所有享虐种类中具享虐冲动的类型,也是受虐冲动大于施虐冲动的虐待类型。 它对道具的要求(皮靴、鞭子)表现出明显的恋物性质。本质上无非是权力关系的性感化形式。 享虐与快乐:毫无疑问快乐乃是人类的1种选择。而虐恋是人类对快乐的自愿选择(福柯的观点)。福柯说:“快乐是由1个人传输给另1个人的某种东西,它没有身份的秘密。快乐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四八)所以在虐恋关系中不分种族、阶级与性别,快乐是1样的。它甚至会以颠覆现实生活中种族、阶级与性别的权力关系(白人、无产阶级、女性成为施虐1方,有莫大的权力成为虐恋关系中的主权者)获得莫大的快感。这主要是强调虐恋中肉体性感的满足程度。 享虐与等待:我们每1个人都似乎有延迟快感的文化本能。受虐的快乐似乎来自热烈的预期,他们快感的来源似乎不是疼痛而是羞辱。而等待的焦灼催生了喜悦的到来。等待的时间越长后获得的满足越大。这种满足表现在对操纵权力的终到来能左右他人快乐/痛苦的如饥似渴上。《东宫·西宫》中审讯的漫长等待后,阿兰通过反复诉说以彻底降服的姿态终获得小史的关注和“爱控制”(四九),并由1个受虐者变成主权人与之发生性行为。显然,审讯的漫长等待极大刺激了快感的终来临。 享虐与焦虑感/恐惧感:受虐倾向是攻击行为的受害者的自我保护心理。受虐心理是为了消弥内心焦虑与恐惧而建立的心理防御机制。而为了摆脱这种焦虑/恐惧带来的挫败感,受虐者会夸大自己的享虐行为来达到目的。主要表现为: (1)夸大自己的软弱无力。“有受虐倾向的人希望被人当作1个娇弱无助的孩子对待,但尤其是被当作1个淘气的孩子来对待”。(五零)这种心理会使受虐者通过主动寻求刑罚,甘为奴隶而达到自我保护的目的。《东宫?西宫》中的女囚甘愿臣服于酷吏的性虐而摆脱了死亡的威胁——是对生存权维护的表现。 (2)“用较轻微的痛苦去替代更热烈的痛苦……受虐者以部分的痛苦换取整体的救赎。”(五一)人会主动寻求自己害怕的事情,通过将自己暴露在折磨之中的途径避免遭受恐惧的焦虑折磨,避免对羞辱贬低及惩罚的恐惧从而掌控自己的命运。《我疼》中女主角主动请求男方为自己破身的举动就是建立在这种心理之上的防御机制。变被动性为主动性自愿尝试痛苦与不适之感,因为受虐与痛苦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所以消除了紧张与焦虑。因此,虐恋又可以看作是退守型的自我保护措施——为防止自己陷入真实而全部的危险之中而建立的享虐的心理机制——是对主动选择权维护的表现。 享虐与负罪感:“男性的受虐倾向有可能包含对于平日虐待女性的负罪感,尤其在那些有偏爱扮演婴儿和家内奴隶倾向的受虐者,对他们这种行为的解释是这样的:男人可以卸下性别的重负,解除由于在日常生活中虐待女性所导致的负罪感”(五二)。所以王小波作品中施虐者大多为女性,女团委、女警察、女医生等等也就不足为奇了。女性在虐恋中与男性权力关系的颠倒是对男性负罪感的救赎——不耐特权压抑的释放表现。 以上我们看到享虐作为避免焦虑、恐惧及负罪感获取快乐而建立的心理机制广泛地出现在形形色色的人际之中,不论他背后的心理成因是什么都1致地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或是放弃(生存权力、选择权力或是社会特权等等)。在虐恋中施虐者通过向受虐者施加肉体痛苦并不纯粹是为了完成对本能的性唤起而是要表明自己控制对方的权力,它的焦点不在肉体体验的丰富程度而是在表现心灵对肉体体验的敏感程度上。所以虐恋中未必有性,虽然与性有关。如卢梭在《忏悔录》中因鞭笞而得到的快感;《未来世界》中,写作公司的写手在鞭笞的过程中由羞辱向享受的转变。因为虐恋本质上确实是为权力而展开的斗争。表面上看它表现为人喜欢疼痛而从中获得的性快感,但是虐恋活动的戏剧性、去性化恰恰揭示出人内心奴性意识——喜欢从屈从另1个人那里获得快感。因为“性兴奋就产生于男女之间的权力之争,产生于男女之间利益冲突导致的脆弱与统治的可能性之中”(五三)。1如王小波作品中那些日常生活里的警察与犯人、老师与学生、医生与病人、提审者与受审者的正常权力身份在虐恋中戏谑性地被颠覆呈现。小说深入的不仅是以施虐/受虐(s/m)面目出现的权力游戏,还有此间极为微妙的身份政治。性别场景始终不逃离对权力模式的复制。《革命时期的爱情》中在现实生活中摄于外界严酷政治环境以及x海鹰大权在握的王2,在虐恋中扮演施虐的鬼子,而x海鹰则成为受虐的革命战士。王小波执意于将性放置于存在之中探求在性之上的权力来源:或者以性作为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未来世界》;或者将性作为反权力的工具——《似水柔情》、《二零一五》、《未来世界里的日记》。权力似乎贯穿于生活中任1角落,权力的触角直接贯穿到个人,他们的躯体、姿态及日常行为。在这种权力网中,人成为非人,成为机器,自由成为梦幻,智慧成为罪愆,创造成为刑罚。因而围绕这种现实权力建立的虐恋关系也就表现出特有的爱恨激情模式。而历史与社会也并非是单纯的压迫/反抗,专制/自由,理性/非理性的2元对立模式形态,相反它们不过是古老的权力游戏的恒定规则,是1个特定的性爱场景中所必需的两种角色。它们之间并非正义与邪恶的殊死搏斗而是通过s/m(施虐/受虐)的和谐游戏表现出的对个人权力(生存权、选择权、社会特权)的疯狂向往。当然在虐恋过程中感到权力重负的人也可以通过对权力暂时放弃以求休息与心理平衡。通过角色交换以体验被操纵的快乐。这在“王2”系列中尤为明显。不过,在虐恋中之所以有太多人表现出对受虐的兴趣不仅仅是抱着依附权力的快感目的,有的人是想通过彻底的屈从与降服来得到对方的爱与与关注,从而达到占有对方、掌握对方的目的。《东宫·西宫》中的阿兰对小史就是如此。 屈从者的真正动机乃是追求权力(阿兰想重获自由),这个自由不仅是身体上的,他想让别人认同使自己心也自由。他通过彻底的屈从在性感关系里建立新的权力结构。连小孩子都懂得通过大限度的退让变得更为强大,以柔克刚的道理。因此在虐恋中,日常生活里负载权力过多的1方在受虐游戏中渴望成为被操纵的1方以释放特权压力;而在日常生活中负载较少权力的1方既可以通过虐待权力过多者以获取征服快感,也可以用彻底的降服屈从表现出对对方的反控制。权力似乎借助虐恋以1种性快感(痛感)的方式在双方传递。所以,虐恋作为逃避焦虑、恐惧以及负罪感的享受情结,也实质上是追逐维护个人权力的心理防御机制的表现。(续)